布洛芬混悬液救我于水火之中

向因为时间久远而不敢小红心小蓝手以及评论的作品和作者致歉。

逃离

空气里常年不扫的尘土的气味,混着某种东西发酵过度的微酸,刺激着人的嗅觉。

爱德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,一个静得出奇的舞台上。

他环顾四周,转过头看见墙上一块布满刻痕和刮伤的板子——“爱德华·尼格玛的猜谜时间”,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污渍。台下的观众坐满了一层又一层,乌泱泱一片,却没有一点儿声音。这些人都像是提线木偶一样,不仅没有声音,也没有表情和动作。虽然五官身材和服饰各不相同,但所有人都是一个姿势,死板地端坐着。

瘆人。他倒退了几步。谁愿意待在这种地方?

走的时间长过头了。往后一瞥,舞台只是在随着他的脚步;往前走,舞台恢复原样;走向观众,舞台便向前延伸。无论他去向何处,都不能离开。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,一名身高与他相仿,看不清脸的男性出现在他身后,似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,“开始吧。”“开始什么?”话音未落,观众席上就响起了整齐的掌声,那些“木偶”保持着端正的坐姿,抬起双手机械地拍起来,只是眼睛里根本没有焦点。“你知道的,谜语。你问我,我再问你,美妙的循环。请。”

深呼吸,爱德,你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想找你麻烦的人,没有必要忧虑,毕竟他怎么可能在猜谜这方面比得过谜语人呢?

“我不被说出,却被写下,存在于你所有的句子里。我是什么?”“标点符号。”“正确。”

“蒙蔽你,只为让你能够认清一切。我是什么?”“眼镜。”“不错。”

“我由马鬃悬起,能取一国之君的性命,撕裂虚假的安宁。我是什么?”“达摩克利斯之剑。”“又对了。”

“你将我斥为阻碍,然而没有我,你寸步难行。我是什么?”“摩擦力。”“完美。”

……

这两人每一次答对对方的谜语,观众们就像机器人一样鼓掌,眼神涣散,嘴角仍是一条直线,唯有丝毫不带感情的掌声回荡在偌大的舞台上。爱德华感到这地方充斥着不真实感,眼前的这个人和那边的观众恐怕都不是真人。

那男性交叠双臂,游刃有余地挑高尾音:“他们一点儿都不在乎你,不关心我们的谜语,不是吗?就像在街上看到一只虫子一样,没有谁会真正在意,也许有人会厌恶地踩上一脚,但踏出一步就会忘掉刚才的东西。”

该死,他又想起来了,那些蠢货的侧目和嗤笑,他曾经以为那是对他的鄙视,过后才明白自己仅仅被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笑柄,没人把他作为鄙视的对象,他们完全没想过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精力。

“那些观众——如果他们真的做了观众的工作就这样说吧,虽然是在鼓掌,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,他们只知道一会儿就可以离开了,而离开之后,谁都不记得这些谜语,更不记得讲谜语的人。”

只要我不活跃,立刻就会被遗忘。爱德想到这里,面色阴沉。他们明明对我一无所知,却直接宣判了我是永远的小角色。

“我暂且不论,你是在表演给谁看呢?”

“闭嘴!”爱德华恼怒地拽住那人的领带,原地却只剩下一堆衣物,不见人影。

他不会忘记以前做过的一个噩梦,他和父亲面对面坐在一起,那个男人穿着一点都不符合他气质的白大褂,以一种严肃的语气问道:“你就这么喜欢自欺欺人吗?”

他把手松开,任衣服掉落在积满尘埃的地上。他四下望去,观众席已经是空空荡荡,在观众席的中央显现出不知通向何处的狭窄的阶梯。他仿佛受到感召般径直走去,这一次,舞台不再有异样。

台阶宽约两英尺,高约四英寸,水泥材质,两侧没有扶手。安静地向未知的方向前进,很快,走过了观众席,眼前一片漆黑。他回头看了一眼舞台,那些衣服早已消失了,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。他加快了步伐,融入黑暗。



回旋。回旋。回旋。不断回旋的楼梯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,四周是空洞的墨色。他的脚步声没有回音。他找不到方向了。上行,下行。螺旋的楼梯扭曲着延展,坚硬的表面下潜着巨蟒,眼神冰冷而充满恶意,随时准备显身,吞噬孤零零的行者。没有目的,没有欲望,没有哪怕一丁点想法。被什么驱使着似的,他着了魔地奔走,而不知疲倦。徐行,疾走,狂奔。他无法感知时间和空间,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。

终于他遇到了活物,一个帽子遮住脸,用毯子裹住自己的小男孩,并着双膝坐在阶上,攥着一本书。声音还非常稚嫩,羸弱如他的外表,“请问,有意义吗?”

爱德华停住,“你说什么有意义?”

“你为什么要走楼梯呢?反正,这里的楼梯是永远走不完的。”

走楼梯?啊,啊……我也不清楚。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……我不知道。

“你在找什么东西吗,先生?”

找东西,对了!我怎么会什么想法都没有呢,我是要出去的。重复的动作居然让我的思维都变迟钝了。“我在找出去的路。”

“可是,这里没有出去的路。”

“那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?”

“你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?”

“什……”

“你怎么到这里,我就怎么到这里。”

“装神弄鬼。”让人气笑了,正是高兴模仿江湖骗子故弄玄虚的伎俩的年龄么?

“我没有装神弄鬼。这里真的没有出去的路,你还要找吗?”

爱德华决定不理睬这个奇怪的小孩,他继续前进,寻找出口。寻找出口。

出口。或者说入口。昏暗的小小房间。熏香。酒柜。舞者。精致的匕首。薄透的纱。水晶灯。唱片机。流淌的器乐,节奏同冰山赌场的某段音乐有相似之处。

相似之处?或许这是在潜意识空间之中了。或许只要耐心等待就能回去。或许……在这里暂时逗留也无妨吧?

舞娘一手扶着门框,另一只柔软的手伸向爱德华,她的眼睛里兼有灵气和戾气。爱德华迈入房间,带上门后,抛下了一切诡异的问题。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感官享乐。他不想再痛苦于知识、逻辑、真理、意义,更不想痛苦于他一直以来经历的不公。

他们碰掉了猩红的帷帘,酒杯倒在地上,留下一滩狼藉暗色。

“先生,快离开!”门不知何时开了,那个羸弱的男孩颤抖着站在外面。“魔鬼在拉你堕落!随我来!”

拥着舞娘的爱德华为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惊异。听到孩子的声音后,他忽然感觉喉咙收紧——陈设全部开始霉变,墙壁上污渍和血迹在迅速扩散,那女人褪去舞裙,露出了溃烂的腹部,力气大得出奇的纤纤细手已然扼住他的脖子,那手上有毒液流动。他抄起一把利刃插进女人的脑袋,慌忙跑出房间。为什么没有一处安宁?难道他的命运就注定与迷途和逃亡为伍?似乎利器并不能造成有效伤害,那个女人匍匐着紧追不舍,粘液和肉片滴落下来发出恶心的声音。他不由自主地跟在那个孩子的身后奔跑,啊,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会跟着一个孩子。


跑吧!爱德华曾经很多次想逃离父亲的酒瓶,却永远跑不掉。

跑吧!爱德华曾经放学后总是躲那些壮实的大块头,却每次都被堵住,留下一身“摔伤”。

跑吧!爱德华曾经追着几个未开化的混账,要把日记抢回来,最终却被他们追得落荒而逃,地上落满残页和灰烬。

曾经……

跑吧!你在这条道上还是个菜鸟,根本不懂他们的恶毒!

跑吧!你的计划已经彻底落空,不要再奢望有什么转机!

跑吧!你既然不愿意看着游戏结束,尽管让它无限延长!

这一切有什么变化吗?


爱德华·尼格玛,从拥有了理性的那天起就从未离开淤青、伤痂、断裂的骨头,也无法离开那高贵的偏执带来的刺痛。猴子打破琉璃灯时并不会产生任何的愧疚,烧毁记载着祭祀事宜的莎草纸时也不会产生罪恶感,围攻天才时亦如此。然而戏弄也好,单纯的施虐也罢,都只能伤及爱德华的表皮,他的逻辑思维与洞察力成长得愈发完美。也正因如此,孤独将他拥得更紧了。他常暗示(天经地义,他甚至察觉不到这种暗示)自己不能庸俗,不能被愚蠢的感性掌控,否则就是堕落。如果哪一次做不到,他会死死掐住自己细弱的手腕,或者采取别的什么措施,用生理的疼痛逼迫理性回归。他的长袖下面有为了控制自己而留下的重叠的抓痕。有一次他快要撑不住了——就是被强迫着吞下碎玻璃的那次,他嘴里满是鲜血,也许玻璃割碎了什么东西因为他很长时间没法正常说话,但他几乎感受不到痛楚——往常的办法都失效了,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,消化着仇恨,竭力压抑拿刀子把对方或他本人的身体捅得血肉模糊的冲动。爱德华不害怕复仇,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被冲动支配,他要在头脑清醒的时候,用最科学的方式把对方杀死,新账旧账一同清算,以机器般的精确和冰冷欣赏他们在绝望中的挣扎。


总之他活着,未偏离预想的道路,只是复仇终究没有降在每一个侮辱他尊严的人身上,而空虚潜滋暗长。偶尔爱德华回顾自己的过去,他知道的是自己较以前更为强大,而不知道那种毫无道理的、他所痛恨的焦虑和惶惑从何而来。现在他背后追着一个人形的怪物,空气里充斥着怪物擦过地面爬行的怪响,爱德华又一次陷入了逃跑的境地,他是无力的。

他们的追逐持续了多久?已经有十五分钟?二十分钟?肾上腺素的激增也没法让他坚持下去了,他不是长跑运动员,也没有天生的非人体能,这就是极限。怪物好像看出了这一点,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,带着猫玩弄耗子的耐心。

要是有把枪就好了。

要是从一开始就有把枪就好了。

可是枪可能也没有用。

至少比冷兵器好。

有了又怎么样呢?

不知道……也许可以杀死怪物,也许不能。无论如何枪能带来安全感。

楼梯走完了,接下来是岔路口。

他有个念头。

他要赌一把。

他把那个孩子拉住。

人形怪物停在原地,不怀好意地等待着。

“先生?我们不应该继续跑吗?”

“我跑不动了,我想你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。”

“是……啊!魔鬼没有再跟过来,是打算放过我们了吗?”孩子紧张地回头,下一秒声音里就充满了不确定的惊喜。

爱德华没有说话,轻轻地摘掉男孩的帽子。

眼镜框是歪的,左腮肿胀,眼眶下面有青紫的淤伤,鼻梁有断过的痕迹,一张凌乱的脸。

一张他自己的脸。

那些屈辱的记忆像黑潮一般翻滚,他胸口闷得要爆裂开来。无比熟悉的,怯懦、软弱、有天才的敏感的胆小鬼的表情,秉持着高傲的自尊却用逃避解决所有问题的下位者的表情。他从年幼的自己眼中看到了慌乱,他讨厌慌乱。

岔路口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垂直的悬崖。

爱德华大笑起来,他笑得那样爽朗,仿佛刚刚参透了世间至上的真理。

现在他确信了,这里是由他的内心决定的世界。他有把握不被怪物所伤,只要他的推断没有错误,啊,不可能有错的,终于他看到了一直以来阻碍着自己的东西。

怪物开始移动。

爱德华的手探上男孩虚弱的脖颈,锁定了颈动脉窦的位置。如果对方是成年人,他不能保证致死,但他现在面对的只是过去的自己,饱受欺凌又不习惯于正面反抗的脆弱的男孩。

怪物故意缓慢地蠕动,他还有差不多十秒的时间做了结。

压力施加。男孩困惑的眼睛噙着泪水,他以为这又是一次忍过去就好的折磨。爱德华皱眉,增加了力度。接下来他应该会心率骤降,血压也会变低……

八秒。

还不够。不用犹豫了。全力。

七秒。

该死,要是当时从那个房间里拿把匕首就方便多了。

六秒。

呼吸困难,视线模糊,头部血管的搏动无限放大。男孩的眼泪滑落,破出一片雏菊地。

五秒。

爱德华想起来那几个以掐他脖子为乐的高年级生,后来他们有的终生要靠假肢,有的成了植物人。

四秒。

他好几次几乎窒息而死。

三秒。

爱德华面无表情,离结束不远了,他不能失误。

两秒。

腥臭的气息在贴近。男孩的瞳孔扩大,这双眼睛再也没有光彩。

一秒。

怪物的身体化为粉尘,打散在空气里。爱德华松开了手。

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,只剩下爱德华·尼格玛和他脚边的男孩。

零秒。

他把帽子盖在男孩脸上,“再见。”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。

他微笑着跳下悬崖。



“哦天啊,所以你做到了!”

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,展开双臂以示祝贺。他旁边是一扇门。

“穿过这扇门,你就能离开了,回到现实。”

当然了,预料之内。跳下悬崖才是出口,美妙的隐喻,但作为一个谜还不够格。

爱德华没有理会,径直跨过门槛。




“所以,你是觉得我能解梦还是怎么样?你平时可不像是会在意梦境的人。”乔纳森·克莱恩看着眼前这个凌晨四点把自己喊起来的男人,心里骂开了娘。他对这个梦有点兴趣,但这不影响他想立刻锤爆尼格玛的狗头。

“虽然早有准备,但你的态度真的很伤人好吗?”爱德华戏剧性地仰头,长叹一声,“我可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的。”

“你是想说你告别了过去的自己,实现了蜕变是吧?好吧,那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?棒极了。”

“真敷衍。”

“随你怎么想。”克莱恩垂着眼皮往沙发旁边摸索,最后掏出两瓶杜松子酒。“喝吗?”

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,克莱恩心里嘟囔着,如果真想蜕变,首先不应该接受过去的自己吗。




爱德华没有理会,径直跨过门槛。他身后,男人的面孔变得清晰,正是爱德华现在的样子。看着爱德华离开的身影,他呢喃:“不过你还是没有亲手杀死怪物,不是吗?”

他的躯体溶解,凝成了一个羸弱的男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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